苏格兰格子——从民族遗产到全球畅销品

苏格兰格子图案历史悠久，在欧美纺织界有一种说法，“苏格兰格子相当于一部大英帝国的历史”。它曾经是区分各个不同部落与地域的标记，曾在战场上作为区分敌方、盟友与我军的战袍。“苏格兰男士短裙”也是18—19世纪苏格兰高地男子们的传统服装。

在英国保存良好的各类遗产当中，苏格兰格子被认为是当代最具活态传承意义的遗产之一。从苏格兰格子面料的发展历史中，我们看到了一个具有国家、民族意义的非物质文化遗产如何从苏格兰传播到世界各地，又如何从民族文化遗产发展成为兼具高端与平价、老少咸宜的畅销商品。这一成功案例对于传统纺织品类，特别是那些仍停留在“尊为遗产”保护层面上的非遗的传承与发展，或许可以提供一些灵感。

纺织界有一种独特的面料设计，大家称之为“苏格兰格子”，英文称作“塔袒（Tartan）”。在英国官方拟订的《苏格兰注册格子法》当中对它进行了详细的定义：“苏格兰格子是一种设计，它能够被编织组成两个或多个交替的彩色条纹，结合水平和垂直方向，形成重复的方格图案。”这种格子设计对于中国人而言也是十分熟悉的，不仅格子衬衫、格子西装随处可见，近年来还被巴宝莉（Burberry）等几大时尚品牌设计成标志性图案的服装服饰及其他时尚用品，占据了国内媒体与广告牌的大幅版面。在这些大品牌中，不乏具有悠久历史与文化底蕴的英国百年名店，足以证明苏格兰格子旺盛的生命力。

苏格兰格子的历史：识别与认同

谈到苏格兰格子的历史，英国人总会评论说，“你还不如借此机会了解一下大英帝国史”，说明这种独特的图案与英国历史和文化的发展密切相关。它曾经是区分各个不同部落和地域的标记，曾在战场上作为区分敌方、盟友与我军的战袍，更在长期被各显赫家族用来作为凸显身份的标志。

居住在苏格兰、爱尔兰地区的凯尔特人很早以前就开始使用条纹和格子织物，喜好穿着羊毛呢面料的彩色格子服装。人们在打猎或者部落信使去其他部落送信时，难免会在户外过夜，这时羊毛呢制百褶裙打开来就可以当毛毯盖，非常方便实用。

据考证，迄今发现最早的苏格兰格子是在苏格兰中部安东尼长城附近出土、棕色与白色相搭配的图案，产于公元3世纪，距今已有1700多年的历史。公元5—6世纪，苏格兰人开始用不同的格子服饰来区分人的等级，到了11世纪，正式把这种格子图案作为氏族的标志使用。而苏格兰人纷纷以自己的姓氏来命名某一种格子图案，是从19世纪开始的。当

时的英国国王乔治四世曾穿着苏格兰格子巡视了苏格兰的首府爱丁堡，并发出“让每个人都穿着自己的格子服装”的号召。在之后短短几十年的时间里，几乎所有的苏格兰姓氏都有了自己的格子图案，苏格兰格子自此真正具有了家族符号性意义。不仅如此，格子的使用还逐渐被赋予仪式性意义，在不同场合人们穿着不同的格子：葬礼上穿的格子黑白肃穆；婚礼上穿的格子多彩喜庆；打猎时穿墨绿、深棕、暗黑格子，便于在森林中隐蔽。即使到了今天，英国皇室、政府机构和军队等仍保持着拥有专用格子的传统，例如灰色格加黑、红、白条纹的格子就是女王御用，不可公开发售。

苏格兰格子的标识性与认同感，实际上在世界各地都有类似案例。例如在中国，传统婚礼服饰使用红色，葬礼使用白色；自宋代以后，明黄色成了唯皇帝才可用的颜色；一些少数民族以服装图案作为本部落、本家族的识别标志，等等。但苏格兰格子的特别之处在于，经过近千年的发展，它的识别性在当今社会依然起到至关重要的作用，并且仍在持续不断地传承与发展中。在过去200年间，苏格兰格子的数量和种类不断增长。关于格子服饰的使用，细分为古代、经典、现代、礼服、狩猎服等类别。在苏格兰，几乎每一个姓都可链接到一个古老的氏族。作为这个姓的成员，有权利穿戴某个独特的格子。还有不少人专门找保护·Protection格子设计师设计了属于自己的专用格子。很多公司和机构，甚至包括国际组织，也热衷于拥有代表自己的专用格子图案。随着移民社区的扩大，目前居住在苏格兰的犹太人、信仰锡克教的居民以及当地的中国社区，都有了自己的格子，甚至远隔海洋的加拿大的某些省份也有自己的专用格子。

国家参与：注册制度与旅游推广

只有从遗产传承者内部产生动力，才能使其生机勃勃地传承与发展下去，这其中外力的牵引与推动是至关重要的。苏格兰格子如此浩大的保护与发展工程，自然离不开来自政府、NGO、企业、媒体以及普通个人的协同努力。

“差异性”、“独特性”与“识别性”是苏格兰格子的重要特点，加上格子图案种类繁多，成百上千，长期以来，相关各方一直呼吁英国政府应制定一个科学的认证方法来规范格子设计的原创性、所有权、使用权等具体事宜。终于在2008年11月，苏格兰议会投票建立了《苏格兰注册格子法》，通过规范苏格兰格子的注册制度(The Scottish Register ofTartans)，来保护其历史传统以及有关当代格子创新的全球化信息。该法案于2009年2月5日开始执行。

值得一提的是，这一注册系统不是简单地列出一份清单，而是通过数据库的方式，在网上呈现数千种不同类型的格子，以及关于这些格子的历史与文化等详细信息。任何人都可以申请，通过这套格子注册系统来创建与注册自己的格子，只要它是独特的并符合法律所规定的标准。如今注册在案的格子图案约有2500项。通过互联网途径，这些数以千计的信息免费地提供给大众，方便所有人检索与浏览。

苏格兰格子注册系统由政府机构苏格兰国家纪录项目（NRS）管理。该项目包含很多关于政府、法院、教堂的记录和家庭档案，以及种类繁多的影像资料，已被苏格兰国家档案完好保管了数百年，为世人提供了珍贵的苏格兰历史、经济、文化等多方面的详实信息。除了“保存过去”这一重要功能之外，苏格兰国家记录项目还承担着“纪录现在”的重要任务。新增的苏格兰格子数据内容，使得该项目备受世人关注。

注册系统不仅为格子的设计、生产、加工、销售等相关行业提供了一个大型资源共享平台，促进了行业交流，有利于产品质量和价值的提升；另一方面也使得国家档案管理在非物质文化遗产保护中发挥出新的作用。借助最先进的数据库管理技术，世界各地的人们都可以远程为其贡献力量，或者获得学习的机会。在“保存过去”和“记录现在”的基础上，这一项目还肩负着“预知未来”的使命：政府和专业人士在基于这些丰富资料的研究中，探索并制定出对于未来行业发展的相关政策。这种基于科学研究、具有前瞻性的行业发展政策，是整个行业能够健康发展的关键。

这样庞大的注册与认证系统所涉实际问题之繁杂，是可想而知的。关于格子的历史、归属等资料的甄别与验证，需要耗费大量的时间与精力，而且需要获得专家与业内人士的支持与帮助。鉴于这一点，苏格兰格子注册系统的管理人员长期与格子方面的专家和从业人员保持良好的合作关系，力求使其不断完善。

《苏格兰注册格子法》立法以及全球格子数据库系统的建立，业内几乎给予了百分之百的肯定。2009年，英国能源与旅游部部长吉姆·马瑟曾评论道：“这套注册法规与数据库系统，将使格子比以往任何时候都更容易获得。这意味着世界各地的人们都能够检索与浏览这套注册系统，并且可以依据这套丰富的网上资源，来研究或设计属于自己家庭、企业、组织，甚至个人的专用格子。与此同时，人们其实是在尽己之力，编织他们的苏格兰格子，塑造他们的精神家园。”

英国女王御用格子

苏格兰高地警卫团格子

苏格兰华裔格子

巴宝莉品牌专利格子

加拿大国家枫叶格子

美国得克萨斯州注册格子

美国西点军校格子

西弗吉尼亚大学注册格子

谙熟市场经济的人非常清楚，没有市场、没有消费，就没有利润，企业也无法生存。在这种情况下，不论政府与学者以何种理论强调格子文化之于民族与国家的重要意义，也是枉然。因此，除了国家档案记录项目之外，英国国家旅游局与苏格兰地方旅游局也通过各种渠道帮助和促进格子产业的发展。

在现代服装设计的舞台上，苏格兰格子是常被运用的设计元素之一，而且运用形式与手法越来越丰富，风格趋于多样化。

在爱丁堡，除了旅游景区里穿着短裙的男子们吸引游客的目光之外，人们还可以在氏族格子中心搜索到逾5万个与不同格子发生关联的姓氏，苏格兰本地人以及移民到其他国家的苏格兰后裔，大都可以在这里找到他所属氏族的专有格子。看过图案之后，人们可以到格子织造厂参观生产流程。那里除了巨大的动力织布机之外，还有设施完备的摄影工作室，人们可以租借各种苏格兰高地的格子服装用于拍摄，为他们的苏格兰之旅留下一个梦幻般的纪念。在了解了格子的历史、看过了格子毛呢的生产过程之后，游客们早已对购买格子蠢蠢欲动啦！我们可以想到的是，苏格兰格子服饰专卖店遍布英国各大城市，从价格昂贵、被女王所钟爱的高档品牌，到街角小店的普通商品，游客们总可以买到自己中意的格子，其中价格从60元到4000元人民币不等的格子围巾，当然是英国之旅的必购纪念品。

传统格子的当代发展：名人携领青年一代

除了政府推动之外，英国的皇室与名流们也为推广苏格兰格子贡献匪浅。他们利用自己的影响力与号召力，让苏格兰格子在21世纪的今天仍旧拥有大批青少年粉丝。

举例而言，在被英国皇家授权任命的物品供应商之中，有专门生产格子服饰的企业，如1860年成立的KinlochAnderson公司。1903年，该企业开始给英国国王爱德华七世提供格子服饰，他们所获得的第一个皇家授权由国王乔治五世所授予，随后又获得国王乔治六世的皇家授权。今天，这一企业仍在为英国女王、爱丁堡公爵和威尔士亲王查尔斯王子制作服装。在英国，获得皇家授权的物品提供商被认为拥有极佳的口碑，所生产的商品即便价格不高，也是品质优良。除了强调皇室御用之外，Kinloch Anderson公司在现代还开创了很多分支性服务，例如私人订制、企业订制等，产品线也从服装、饰品拓展到苏格兰威士忌酒和旅游纪念品等多种门类。通过皇室的影响力以及自身的努力，这一品牌在100多年来一直生产着最经典的苏格兰格子服饰，并且通过现代的市场方式拓展了他们的业务。

威尔士亲王格（Glen Plaid）是一种拥有很细条纹的文雅的格子呢面料，产自苏格兰高地格伦欧科镇。第一个把这种面料制成西装外套的是19 世纪末的伯爵夫人Earl ofSeafield，她让裁缝用这款面料给庄园的管家制作制服外套。后来，这款格纹深得爱德华八世（当时的威尔士亲王，后来的温莎公爵）喜爱，逐渐获得广泛的推广和认同。图案格纹清秀雅致，通常由素色羊毛织成，然后用色差相对较大的细条纹织出方格。它的整体视觉效果十分低调，而且充满书卷气，如今英国和欧洲很多大专院校的教授与青年讲师们都爱穿着威尔士亲王格纹西装。

我们在近期新闻中可以看到，英国年轻的王妃、威廉王子的妻子、剑桥公爵夫人凯特，多次在公众场合穿着格子裙与格子外套。身为80后、拥有娇美容颜的王妃，在时装界的影响力几乎超过位高权重的女王，很多英国年轻女孩都受她的着装影响。由此可见，又有多少年轻女孩将格子裙不仅视为经典，更视为时尚了。

为了吸引更多年轻消费者的注意，以格子图案为标志性设计的英国百年奢侈品牌巴宝莉，在2012年选用了电影《哈利波特》的女主角、1990年出生的艾玛·沃特森作为当年的品牌代言人之一。一时之间，被职业女性与文艺女性们所钟爱的品牌开始迎来大量90后粉丝，企业销售大幅高涨。

而拥有同样背景、被女王多次公开表示钟爱的英国贵族格子服饰品牌Aquascutum，则在同一年宣布破产。业内人士分析，同样以苏格兰格子图案为标识性设计的这两家企业，成败的关键在于，前者敢于拓展年轻人的市场与新兴的亚洲市场，而后者则自信于老派的经营模式。从这个案例我们可以看到，在传统非遗的传承与发展中，企业对于时代信息的把握以及对年轻人市场与新兴市场的拓展，至关重要。

更值得一提的是，虽然政府未颁发行政命令，但今天的英国中小学中，有相当多的学校选用格子裙作为女生制服，并且不同学校采用不同的格子图案。从中可以看到，苏格兰格子这一传统遗产的信息已被广泛地传递到英国青少年的脑海之中，从他们5岁上学开始。

除了传统的百年企业之外，还有很多年轻设计师打破传统，对苏格兰格子进行大胆的创新。一直以来被认为严谨的苏格兰格子，在朋克教母Vivienne Westwood手下变成了自己朋克风格设计的标志性元素，搅动了时尚圈的平静。格纹自此变成街头时尚的一部分，它一反传统，变得中性化、躁动不安、华丽而俏皮，具有猛烈的颠覆和破坏性冲动，一度成为异类服饰的象征。在后来跟风的“异类”中，不乏亚历山大·麦克奎恩（Alexander McQueen）和川久保玲（Comme desGarcons）等世界知名的服装设计师，从而形成一股新的时装潮流。苏格兰格子由此获得更多的新生代粉丝，这一传统遗产又一次被赋予新的时代意义。

随着数百年的发展，如今的苏格兰格子在兼具最初的部落、家族和派系“识别”功能之外，更在世界范围内成为苏格兰民族，甚至英国的国家性符号，也就是“英国范儿”的经典象征。在此意义之上，苏格兰格子已经超越了它最初的文化价值，成为一种服装界的语言，通过风格变换频繁的时装、手包、饰品、家居等各类时尚元素，使得这一历史悠久的非物质文化遗产得以机会与当代进行“对话”，并且结合年轻人的喜好，实现了可持续的发展。